当“离散”(diaspora)经验在20世纪对中国形成巨大影响的时候,与之就会带来的“文化母国”的介入和“民族性”的思考。而文化母国的介入和民族性都指向对身份的认同和界定,身份问题也成为了海外华人首要关心和期待解决的问题。生于香港,现任教于美国大学的周蕾在其论著《写在家国以外》一书中,通过对香港文化的管窥提出了一些重要的观点。她在《代序》中有写到:“对于在香港生长的人,‘本’究竟是什么?是大不列颠的帝国文化吗?还是黄土高原的中原文化?”周蕾更有理由拒绝当“如假包换的中国人”,而自认为是“文化杂种。” 可以发现的是,周蕾是承认美国实际上是她的身份归属,但又不放弃香港身份,在以焦虑的眼光关注着香港文化的自我构建。而反观吕红的《美国情人》,却也有着极为相似之处,吕红认为:“以敏感反映移民社会生活和移民情绪的海外华文文学,身份焦虑愈来愈多成为描述和深层开掘的主题。” 身份焦虑到底是在焦虑什么?我觉得这是首先要具体化来说的问题,在海外的华人最要解决的是生存者身份的问题,其实就是政治身份的问题;那么,身份的另一个指向,即文化身份,或者说民族性,我觉得是不能改变的,因为民族性的不同而被视为异端的异族文化,和主流文化其实不是融合的问题,而是维系并存的问题,所以,我觉得,文化身份的焦虑其实是少数族裔的文化和主流文化以在怎样的形式中维系并存的问题。吕红其实非常清楚这一点,她在小说的开端就明确了自己的民族性,这里她既作为讲述者又作为被询问者,她说:“I AM Chinese。” 这里,她非常明确了自己的民族性和文化身份,就是从“中原文化”中走出来的人,下面芯所经历的故事,已经不是说我怎么融入西方语境中,而是怎样在西方文化语境下怎样维系自己的文化身份。
作家在小说中写到芯在经过重重痛苦的磨难之后,通过了移民申请,在和友人通话时,这样写到:“有了新的身份,该将以心的精神在这个世界打拼……如今满世界都是漂泊人,比如北京,上海,深圳甚至香港,都有不少的漂泊一族。有的离开家乡已经很久,仍然不能算扎根了,无论从身份,从口音,从对当地的情感来看都有差异……在社会急速流动的今天,人的矛盾身份也在不断的游移,没有一个固定的所在。换句话说,移民身份焦虑与其说表现了一种认同感的匮乏和需求,不如说是深刻的现实焦虑的呈现;与其说是自我身份的建构,自我实现,不如说是如何在身份中获得认同。”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为获得政治身份的认同而不断奋斗,在获得政治身份认同之后,其实新移民女性还是存在显示焦虑和匮乏感的,而且此时,新移民女性已经不是在仅仅说自我实现,而是更要求一种文化身份的确信。文化身份才是新移民们,或者说文化视野与认识较为丰富的人真正的诉求。吕红在小说的最后满足了她们对文化身份的诉求,这也许也是作家本身所要追求的文化身份。在小说故事的最后,作家写到芯获得了“专门为美国各少数族裔在科学文化艺术教育等多方面取得成就,做出特殊贡献的人” 设立的奖。我们能够发现,作家这里强调的文化还是“少数族裔”的文化,它被西方文化融合了吗?不是,而是被具备本民族文化身份的离散者维系了。在小说的最后部分,作家提出了关于文化身份的见解:“究竟是西方文化中心论,还是多元文化一体论?西方轴心论事黑格尔根据基督教提出的,认为历史的大门是从西方开始。雅斯贝尔斯重新进行文明的反思,提出世界轴心期文明有多种,中国,印度,西方,还包括以色列。中华文明古国早就有了非常深厚的文化积淀。人类各种不同文化,在未来发展中产生文化的交汇融合。西方文化,相对于东方文化是人类整体文化的一极。人类文化就像太极图般地呈现出互补结构,西方的阳刚与东方的阴柔互补,才能达至阴阳平衡,找到超越人种,肤色,民族,国籍以及宗教派别的人类心灵的共同点,从而达到和谐发展的远景。” 芯的这段获奖感言,其实就是作家吕红对文化身份的一种认识和判定:(1)她是以东方文化为主体性进行西方文化讲述的;(2)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是并存的文化两极;(3)文化没有融合成一体,而是并存发展的;(4)她在西方文化的大语境下,没有做“文化杂种”,而是为维系少数族裔文化做争取并获得成功。所以,我认为,在政治层面上,新移民面临着身份焦虑,因为这是他们得以能够正常参与社会生活的基础;在文化层面上,其实新移民华人的民族性和文化身份非常确定,就是东方文化的身份,他们本身具有的民族性不能因为政治身份的改变就说是获得身份认同,甚至说是归属感。我们可以考察的是在主流文化语境中,在可能发生的文化冲突中,怎样能够维系少数族裔的文化身份,怎样达到和谐共存的状态。通过上述文本细读和分析,我认为,吕红似乎有为20世纪末的新移民女性进行发声,正如前文所书,吕红的这部长篇小说具有极强烈的女性意识,男性反而成为让女性不断挑战自我,最终实现自我的参照对象。新移民女性的精神诉求和文化身份诉求被吕红笔下显得极为强烈和迫不及待,而吕红也真正的诠释了新移民女性知识分子对社会性别的判定和文化身份的理解,我觉得非常有意义,这是包含多元文化语境,女性主义,民族性,身份认同等多种问题意识的思考,在内容上,较之以往的创作来说,问题意识也变得丰富和复杂起来。其实,我在阅读和思考文化身份问题的时候,产生了一个想法,吕红在通过新移民女性的视角来再次讨论文化身份的问题时,在她说:“I Am Chinese”的时候,如果说:“I Am Chinese Woman”会不会更有爆发力,更具独特性呢?四、结论美华文学蓬勃发展的今天,书写主题也越来越扩大起来,从原来“草根族”文学,台湾留学生文学的创作,到现在大陆新移民文学的书写,可见美华文学的作家们对华人生活历史长卷的关注和倾心。吕红的长篇小说《美国情人》篇幅非常的长,和以往的书写还有所不同,故事空间的转变也是非常大,可以说真正做到跨空间,跨时间,跨文化,跨民族的书写。“情人”成为她进行表现得参照物,新移民女性成为她叙述的主体,女性意识成为她表达跨文化书写的方式,文化身份成为她最终追寻的精神诉求,所以,无论如何,吕红的这部长篇小说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以女性为视角探讨新时期移民者的文化身份的诉求,并且书写的笔触非常的细腻,虽然没有做详尽地阐述,但是不得不承认,对人物内心情感的描写和心理活动的刻画,是非常深刻的,尤其是对女性在面对婚姻和爱情方面,女性对婚姻的憧憬和男性对爱情的欺瞒,都非常的鲜活。但是,正如前文所提到的,读完整部作品以后,还有一些疑惑的地方,即新移民书写的“新”到底新在哪儿?不断的漂泊是一种新,还是指向什么。新移民的移民动因是什么?也有学者提出,和早期的草根族文学,留学生文学中,华人和留学生的移民不同,新移民移民的动机是实现自我价值。那么,早期的华工和留学生难道不是在实现自我价值吗?为了生存做出努力本身就是有价值的。作家创作的故事性非常强,但是好像是不是把太多的目光集中在情感的自我宣泄上了,而对怎样经历万难获得“政治身份”关注的较多,而对“文化身份”的觉醒有显得太一瞬间。不管怎么说,吕红在表现女性意识和对身份的关注上,获得了极大成功,她的《美国情人》也将会是美华文学中书写新移民女性的重要一笔。参考文献吕红,《美国情人》,中国华侨出版社,2006年7月。吕红,〈海外移民民文学观点:文化属性和文化身份〉,《美华文学》,2005年冬季号,第60期。周蕾,《写在家国以外》,牛津大学出版社,1995年。曹菁,《爱情信仰论》陈滢巧,方孝廉,《图解文化研究》,易博士文化,2009年。张炯,海外移民的生动画卷——评吕红的《美国情人》,华文文学,2006年6月,第77期。程国君,韩云,“所有移民迁徙原因”——由《美国情人》看新移民小说的现代内涵与叙事创新,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学科版),2015年,第一期。陈瑞琳,《跨文化视野下的北美华文文学》:北美华文文学研究的新突破,中国作家网,2014年1月。吕周聚,生命困境中的人性表现——评吕红的《美国情人》,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9年2月。杨青,从吕红的《美国情人》看北美移民生活画卷,长春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年3月,第32卷第2期。庄园,穿行于东西方的性别之旅——评吕红的长篇小说《美国情人》,华文文学,2007年3月,第80期。